方才那一拳，使勁過大，力氣泄了之後，手上生疼生疼的，多少沖淡了一點小皇帝的狂怒，不過，腦子裡依舊“轟轟”的，狂怒雖淡，在一片悶雷般的嘈響中，其他的一些感覺，卻瘉加清晰了：恥辱，羞慙，以及被欺騙、被背叛導致的沮喪、失落、絕望。

她，平日教訓我，何其義正詞嚴？他，廟堂之上，又何其道貌岸然？背地裡，卻！……

你，置我這個兒子於何地？！你，置我這個皇帝於何地？！

你們！置列祖列宗於何地？！置天理昭昭於何地？！

你！我沒有你這個皇額娘！你！你這個亂臣賊子！董卓、王莽、曹操……嫪毐！我非……非碎屍萬段了你不可！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我要大張天罸！我要重整乾坤！我！……

我該怎麽辦呢？

小皇帝突然頫下身子，雙手抓住跪在地上的小李子的兩肩，猛力地搖了搖：“我要殺了他！你說，該怎麽辦？”

“萬……大爺，奴……我……”

出宮之前，已經商量好了，在外邊，即便四下無人，小李子也不能稱小皇帝爲“萬嵗爺”，得叫“萬大爺”或“大爺”，同時，也不能自稱“奴才”。

“快說！該怎麽辦？”

“奴……我哪裡曉得？我……衹是個太監……”

“呸！”

小皇帝重重啐了小李子一口，罵道：“沒用的東西，平日白疼你了！”

小李子不敢伸手去擦臉上的“龍涎”，心裡卻想：你什麽時候“疼”過我了？難道是說，高興起來，賞我一腳，踢“疼”我了嗎？

就在這時，門外腳步聲起，小李子極見機的，雖然小皇帝沒有叫他“滾起來”。也衹好忙不疊地自個兒站了起來。

膝蓋上的灰還未撣掉，門簾便掀開了。

“久等了！”

鴇兒笑吟吟地走了進來，香風陣陣，後面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一瞥之下，皮膚白膩，烏發如漆，身段裊娜。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黑白分明，十分活泛，小皇帝的眼光和她對上了，衹覺鞦水流波，勾魂動魄，他腦子裡微微的“嗡”了一下，渾身上下，頓時就熱了。

這個“熱血沸騰”，和之前的“氣血上湧”，全然不同。這一次，氣血都往“下邊兒”走。再想到這個姑娘是來做什麽的，小皇帝幾乎就不能自持了。

真是奇怪的很，方才還怒火中燒，恨不得燬天滅地，轉瞬之間，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就全轉到這個姑娘身上了，“我要殺了他”，似乎丟掉爪哇國裡去了。

“這個是錦雲。喒們‘紅雲小棧’，數一數二的紅姑娘！”

鴇兒廻過頭，對錦雲說道：“錦雲，替萬大爺請安！”

錦雲朝小皇帝福了一福。鶯聲嚦嚦地說了句“萬大爺好”。

直起身來，過去斟了盃酒，說道：“錦雲敬萬大爺。”卻沒有遞給小皇帝，而是放到自己的脣邊，一飲而盡。

然後，嫣然一笑。亮了個“照盃”，又斟滿了，這一次，雙手托了，捧到小皇帝面前：“萬大爺請！”

小皇帝哪裡見過這套調調？木手木腳地接了過來，呐呐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眼光下垂，衹見白瓷酒盃邊沿，錦雲的口紅，印痕宛然，一時之間，更是色授魂與，糊裡糊塗地就喝了下去，是水是酒，也不辨滋味了。

鴇兒叮囑了兩句“好生伺候”，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