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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 八代渡海战(1 / 2)



另一方面,九州战场正迎向最后的局面。



于「高城之战」中成功使大友、岛津两家握手言和,让「天下第一军师」之名传遍全九州的黑田官兵卫所率领的大友军正沿著日向的主干道往北「大撤退」。在她朝著毛利领地‧周防急行军的同时,岛津军则从日向折回本国萨摩,再马不停蹄地前往支援相良德千代镇守的南肥后八代。



八代目前正遭到倒向龙造寺隆信的北肥后国人众攻击。敌军之中甚至出现甲斐宗运的身影──不仅如此,甲斐宗运受主公阿苏惟将之命,担任北肥后众实际上的总大将,负责指挥全军。情势已刻不容缓。



岛津军虽然在高城与大友军决战时动员四万大军,不过当时是为了抵抗大友的压倒性兵力,徵召领地内持有武器的人……也就是农民。他们无法连续参与战事。若没有人耕田,萨摩全境就会爆发饥荒。因此高城之战结束后就必须让半数以上的士兵解甲归田。再加上他们也得在与大友分治的日向南部驻扎兵力镇抚当地。日向各地旧伊东家相关的国人仍在蠢蠢欲动。若是岛津完全撤兵,当地就会爆发一揆暴动,对黑田官兵卫的「大撤退」造成阻碍吧。



从日向强行军至球磨,不眠不休参与战事的岛津兵人数已减少至一万五千人。这一万五千人几乎是岛津军可动员的远征兵力上限。虽然人少,却都是精兵锐卒。



八代救援军的总大将是岛津义弘。



其麾下的小妹岛津家久与织田家派来的相良良晴与其姊相良义阳,以及大友家第二十一代家主大友宗麟一同渡海,前往遭到三万龙造寺军攻击的有马领地岛原。



不久前从义阳手中接过相良家家主之位的德千代获知「阿苏家家主阿苏惟将对宣布建立天主教王国的大友家感到失望,因此与龙造寺家同盟,朝八代进军」的消息后立刻从人吉城出兵,坐镇靠近球磨川的山城古麓城以死守八代港,等待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到来。古麓城乃是形同八代港玄关的要地。一旦这座山城沦陷,南肥后最大的港口八代也将落入甲斐宗运的手中。若是此城被破,岛津家前往岛原半岛的渡海作战就会因此触礁。



黑田官兵卫投出「高城之战」这颗大石头,在濒临爆发边缘的九州激起涟漪,产生一连串骨牌效应。



甲斐宗运率领了阿苏家能动员的所有兵力,再加上隈部亲永等北肥后的诸位豪族,形成规模超越响野原之战那次的大军。



就在此刻,甲斐宗运包围了耸立于球磨川东岸古麓城。



甲斐宗运的主公阿苏惟将得知大友宗麟与南蛮传教士联手,开始破坏神社佛寺时,对宗麟的失控举动害怕地说:「阿苏神社要被毁了,神圣的神社将被改造成天主教徒的教会」,因此违背甲斐宗运「不可随意破坏与大友的同盟」的忠告,倒戈靠向龙造寺。



甲斐宗运发誓绝对效忠于阿苏家。



宗运自响野原生还归来后立即受命再次攻打相良家,他也只能遵守君命。



不过甲斐宗运之所以出兵,其中还牵涉到甲斐家内部有点复杂的家族问题。



阿苏家第二十代家主阿苏惟将不但是支配北肥后阿苏一带的武家,也是职掌阿苏神社的大宫司。在岛津、大友、龙造寺三国鼎立的修罗之国九州里,阿苏家是靠著甲斐宗运的武力与智谋勉强存活下来。然而,甲斐宗运以「私通伊东家」的罪名肃清了宗运自己的三名儿子,反而让阿苏惟将开始对他疑神疑鬼。



而且阿苏惟将也知道,甲斐宗运将割据南肥后的相良义阳当成亲女儿般庇护。甲斐宗运的论点是倘若割据岛津与阿苏中间地带的相良家遭到岛津并吞,阿苏家也会被岛津铲除。



由于相良义阳最后臣服于岛津,阿苏惟将才会慌张地命令甲斐宗运首次攻打相良家,爆发「响野原之战」。但是他也害怕……甲斐宗运或许舍弃迫使他犯下「杀子」大罪的阿苏家,转而选择相良义阳。对于阿苏惟将而言,他很清楚甲斐宗运一死,阿苏家的生存就会临危机。所以即使他一开始没有打算刻意抹杀甲斐宗运,仍然事先向火枪部队下令──一旦发现甲斐宗运在战场上有勾结相良义阳的迹象,立刻从后方开枪射杀他。若是甲斐宗运倒戈至岛津方,阿苏家就完了。



「宗运啊。响野原那时似乎出了点差错,不是要怀疑你的忠诚。我已经命令那些不小心对你的阵地开枪的人切腹谢罪了……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面对全身上下满布枪伤却依然生还的甲斐宗运,阿苏惟将只能五体投地向他道歉。



宗运默默地点了点头。然而主公的「我已经与大友决裂,投靠龙造寺。你能不能立刻再次攻打相良家」这句话却让他不只是傻眼,更是怒火中烧。



对于搞不清楚为何与大友家决裂的甲斐宗运,阿苏惟将流著泪说:



「我们家虽然因为置身于乱世而割据一方,但毕竟是阿苏神社的大宫司,不可能允许牟志贺建立天主教王国。一旦认可此举,阿苏家就会失去自身存在的理由……本州那个爱好天主教的织田信奈以『不允许宗教势力持有武装』为由烧毁睿山,没收兴福寺僧兵的武器,迫使大阪本猫寺开门投降并且逼迫他们将本山移到甲子园那种偏僻的土地。大友宗麟也是如此。那位公主大名和织田信奈一样烧毁了宇佐八幡宫。不对,企图在日本建立新的天主教王国是比织田信奈更恶劣的举动。只要大友宗麟还耽溺于天主教,阿苏家就不能再跟随大友。」



在这个时间点,不管是阿苏惟将甚至是甲斐宗运,都没有料想到黑田官兵卫那个将整个九州都卷进来的大规模策略竟然奇迹似地成功,让岛津家与大友家如闪电般和解,并且停止日向的神社佛寺破坏行动。



甲斐宗运露出苦涩的表情心想(真是没主见的家伙。打破同盟关系对夹在大国之间的国人是常有的事。此时放弃跟随大友并非坏事。但他却没有押宝在龙造寺上的坚定决心。我的主公就是这种人。在响野原也是如此,若想杀我就杀我,若想相信我就相信我,他却拿不定主意。每次都在天秤上的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不定……这样即使倒戈龙造寺家,也无法获得对方的信赖。龙造寺隆信是个只要判断对他没有用处,就算对方是恩人也能面不改色痛下杀手的男人。这样下去我们家就要灭亡了)。不过他戴著南蛮的墨镜,谁也看不穿他眼神中的心思。



不过……背叛甲斐宗运的忠诚,背叛大友而把自己逼入绝境的阿苏惟将准备了一张能迫使浑身是伤的甲斐宗运服从的王牌。



他将安然度过宗运肃清家门,唯一存活下来的宗运嫡子甲斐亲英召来大厅。



甲斐亲英原本应该在甲斐宗运的四名儿子与伊东家串通勾结时,就因主公之命而遭到整肃。然而宗运不知为何放过应是主谋的嫡子一命。理所当然的,甲斐亲英憎恨父亲宗运。恨著宗运的他提出抗议:为何只留下自己的性命。如果要彻底尽忠,应该把他们四个人全杀了才对。况且那件事是他将其他三位弟弟牵扯进来的。



「……父亲大人。才刚结束与相良军的殊死搏斗,紧接著又要和那批相良军再次交战。这种乱来的命令应该让您感到愤慨吧。若想违背主命,那是您的自由,不过到时候主公将会认定父亲大人的忠诚心是虚假不实。如此一来,我亲英就得引咎切腹吧。」



「没、没错。宗、宗运啊。攻陷八代消灭相良家,或是你、你的嫡子亲英人头落地。只、只能选一边。」



「我亲英乃是一度曾背叛主公家的叛徒,却不可思议地能继续苟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我已经做好随时接到切腹命令的心理准备,不过若是四名子嗣全都死去使甲斐家香火断绝,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悲伤吧。」



亲英带著想不开的阴惨表情,恶狠狠地瞪著浑身是伤的父亲。



阿苏惟将是挟持亲英当人质的主事者,这时却反倒被这场父子对决的紧张气氛弄得紧张不已。



「而且我的妻子也会因此悲伤度日吧,父亲大人。」



「……」



「毕竟我的岳父也因为私通伊东家的罪名而被父亲大人杀了呢。父亲被杀,丈夫被迫切腹,我的妻子将悲伤到极点吧。父亲大人,您何不乾脆一同处决我这个不肖孩儿与媳妇呢──既然您如此看重对阿苏家的忠诚。」



并不是阿苏惟将想到挟持其子当人质,而是我的儿子亲英想确认我到底能对阿苏家尽忠到什么程度,才会自愿成为人质──甲斐宗运察觉了这点。



「亲英啊。如果你想杀我,我随时都能奉陪。现在的我已是遍体鳞伤。拔剑吧。」



「正面对决是杀不死父亲大人的。您可是遭到大量火枪从背后狙击也能安然活下来的怪物。甚至还能眼也不眨地杀害自己几个儿子……只要再杀死最后剩下的我,你就尽完对阿苏家的狗屁忠诚了。」



「亲英,你就如此憎恨相良家吗?」



「我恨啊。父亲大人明明杀了继承自己血脉的儿子,却无法对相良家的公主武将痛下杀手……!我要定了相良德千代的项上人头!看是相良德千代的首级还是我亲英的首级落地,请父亲大人选一边吧。」



「……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呢。亲英啊。你已经成为堂堂的九州修罗。若想当上甲斐家的家主,就只能凭力量超越我。」



「可惜的是父亲大人太强了。我思考过许多次要如何杀死您,然而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下毒,否则您是不可能被我这个不肖子杀死的。」



甲斐宗运领悟到,这是被称为修罗中的修罗,双手沾满家人鲜血的自己所拥有的命运。他是为了让自己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被亲生孩子所杀,才活著从响野原回来。然而,亲英却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亲英就是憎恨相良家到如此的地步。他深信相良姊妹完全夺走了父亲的爱情。只是毒杀甲斐宗运并不能满足他。



宗运心中想著。我之所以决定保护年幼的相良义阳,是因为听到冲向御船城城门的义阳吶喊「我不要在不知自己为何而生的情况下白白死去」,激起了我心中某种感情。既然目睹有人不顾颜面高呼救命,我就不能置之不理。相良义阳的那句话触动了我那生了病的灵魂。我留亲英一命,却杀死其他三名儿子也是同样的道理。亲英保护了弟弟们,为三个弟弟难堪地求饶。所以我只放过亲英。因为我相信,有资格成为修罗在这个九州存活下去的儿子只有亲英。然而如今对父亲与相良家恨之入骨的亲英,已经听不进我说的任何话了。



「对弱小的女孩大发慈悲,却将儿子们推下山崖摔死。这就是父亲大人的作法。如果你是真正的修罗──才不会区分女人男人或小孩!在这修罗之国九州,应该是人人皆平等才对!弱者没有活在九州的资格!父亲大人!请向孩儿亲英展现出真正的修罗精神!如此一来,我……才会尊敬父亲大人!」



「够了」阿苏惟将抓住激动的亲英手臂制止他。若是演变成父子相残,难保他不会遭受波及。阿苏家历经多次内部整肃,人才已经枯竭。若是甲斐家的家主与嫡子都过世,阿苏家就撑不下去了。



甲斐宗运回答:「我会进军八代,除掉相良德千代。」



「但是,主公,还有亲英。如果照著龙造寺隆信那种人所说的去做,我们家就完蛋了。在我夺取八代时,请牢牢守住领地撑到天下霸主率军从本州前来支援。固守城池,无论岛津或大友派兵过来都不要应战。只有这么做才能保全阿苏家。」



宗运一边指挥家臣进行再次出征的准备,一边说服自己──之所以打这场仗,是因为我还没看清楚相良德千代是否有生存于九州的资格。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受到对亲英的亲情影响而决定攻打八代。



「主公!古麓城已是瓮中之鳖。再过没多久就能拿下相良德千代的首级了!」



副将的声音将甲斐宗运的意识拉回现实。



距离他将相良义阳送出球磨才过了没几天,然而他现在却正准备要相良德千代的命。如今他已得知岛津与大友议和,正前往八代。这种夺取八代助长龙造寺隆信称霸北九州野心的举动,不知道具有多大的意义。



不对,岛津方阵营中有被称为「鬼岛津」的岛津义弘在。



他必须与那个凭异常意志力与超乎寻常的锻炼彻底克服男女天生体能差距的终极公主武将做个了断。



(如果你是真正的修罗──才不会区分女人男人或小孩!在这修罗之国九州,应该是人人皆平等才对!弱者没有活在九州的资格!)



他回想起儿子亲英的嘶吼。



若是与那位据说在高城之战和立花家交战时如入无人之境的岛津义弘交手──结果不是生,就是死。



不过他不是因为相良义阳是「女孩子」而大发慈悲。九州没有男女之分,唯有强者才能生存下来。或许有办法让亲英体会这个修罗之国的现实与父亲的信念。



当然,他不会放水。就算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岛津义弘也将被他击倒。突然出现在高城的天才公主武将立花宗茂已经逼义弘使出那招令初次目睹的对手猝不及防的秘剑「萨摩示现流」。原本那应该是开发来杀我的秘密招数。连对付「雷神」立花道雪或高桥绍运时都没用上。然而她却对在高城之战初次上阵的年轻武士立花宗茂使用了那招。若她没有做到这种程度,义弘当时就会没命吧。虽然立花宗茂扮男装,却是一名公主武将。据说年纪比义阳还小。是个不得了的战斗天才。人们热烈谈论著她,说那就是修罗的完成型。如今九州正在改变。老将退出舞台的时候可能到了。



「……岛津义弘还没抵达吗……她到底在拖什么……!」



「哇哇哇,敌方开始猛烈进攻啦!该怎么办啊~」



于八代的山城‧古麓城布下兵力抵挡甲斐宗运猛攻的德千代从没有过指挥军队的经验。虽然如此,八代的山区对德千代而言有如自家的庭院。德千代在山里各地埋伏士兵,避免与甲斐宗运正面冲突,进行游击战。德千代相信,只要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拖延时间,援军──相良义阳与相良良晴一定会及时赶到。另外,义阳留下来的相良家家臣团也团结一心,抵御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的猛攻。



然而战况已经来到无法再支撑下去的地步。甲斐宗运以高超的用兵技术逐一攻破支城与堡垒,如今安然无事的只剩下主城而已。



更糟糕的是,今天对方突然一改原本保守扎实的战斗方式,开始强行硬闯。



甲斐宗运明明应该在响野原受了重伤,伤势尚未痊愈。然而宗运却像没发生什么事似地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继续突进。难道他没有痛觉吗,或著他是个可以压下一切感觉感情,只为杀掉眼前敌人的目的而行动的真正怪物?



不过,甲斐宗运并没有烧毁八代著名的壮丽市容与美丽港口,只是专心攻打古麓城的作法,已经让德千代窥见他的本意。宗运不希望烧毁这座相良义阳费尽苦心发展起来的八代城镇。只要他动手烧毁城市,德千代就不得不下山与宗运决战。但是宗运却没有那么做。彷佛连宗运自己都在等待相良良晴与相良义阳,以及宿敌岛津义弘的抵达──



德千代一边抵挡著甲斐宗运率领的北肥后军这天第二次对古麓城发动的总攻击,一边眺望八代的蓝天、球磨川,以及更远处的辽阔大海。八代的环境美得夺人心魄。为什么人们要在如此美丽的世界里互相残杀呢,与野生的熊做朋友,在山中长大的德千代无法理解。同时,她想到义阳过去担任相良家家主时背负的重担与罪业,眼中不禁溢出泪水。德千代总算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再如何恳求,义阳也也坚决不肯让她回到相良家。



「不知道犬童还平安吗?姊姊……相良……」



今天敌军的攻城行动非常猛烈。跨坐巨马上的甲斐宗运彷佛将这场战斗当成最后决战,毫不留情地亲自斩杀相良军士兵、登上山坡。



「……呜呜,我可能撑不下去了……当上总大将的第一战对手就是甲斐宗运叔叔,太强人所难啦~他的儿子可能被当成人质了。或许他被迫在儿子与德千代的首级之间做出选择……一定是这样。呜呜,好过分……好可怜喔,宗运叔叔……他是努力保护姊姊的大恩人,乾脆投降切腹吧?」



「别、别那么贸然下判断啊,公主!」



「义阳大人一定会带著岛津兵前来救援!」



「敌人也知道岛津的援军即将到达,所以才会急著进攻!」



「啊~可是如果我们守住了,宗运叔叔的立场就不妙了。」



「那种事之后再说!现在请先顾好自己的生命!」



「不再隐瞒对妹妹多到满出来的爱的义阳大人会伤心绝望地跟著切腹喔!」



「那那那那可不成!还是得活下去才行!至少撑到与姊姊再会!」



德千代与家臣团一同守在山顶堡垒里张弓搭箭。此时她听到从南侧的主干道处传来喧闹的交战声。是从日向经由人吉走最短路径折返的岛津家援军。



部队中也可以看到相良家的旗印与黄金葫芦造型的马印。



「啊──!来了!他们来啦~!啊,但是各位可别答应甲斐宗运叔叔的单挑挑战喔~!会被杀的,很危险喔!」



得知岛津军抵达的甲斐宗运表示「对方后援已至,太阳也即将西沉。虽然我军强行攻城,却还是来不及」,遂即解除对古麓城的包围,后撤数公里至八代的北边。虽然他解除了包围,却还是待在古麓城前方不远处。甲斐宗运的战斗意志仍未改变,在夺取八代前绝对不会撤退──应该说,当他知道岛津义弘到场后,战意更加旺盛了。他摆出了不让对方轻易渡海至岛原的态势。



总而言之,相良义阳总算勉强及时成功支援妹妹,并且与总大将岛津义弘和家久,相良良晴,以及大友宗麟等人一同渡过球磨川进入古麓城。渡河过程中没有遇上他们原本担心的偷袭。



看来宗运给了义阳、德千代两姊妹一晚的缓冲时间。



「德千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应该知道,叔叔现在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他的主公可能丢出不拿下八代与你的项上人头,叔叔就必须切腹的要求。不过我们已经离开叔叔的保护自力更生了……不能辜负叔叔至今的一番好意。这个局面只能由我们姊妹共同面对。」



「姊姊!没想到我们很快就再见面了!我以为你这几年都会和良晴一起侍奉织田家,从九州行军前往本州不回来呢!」



「……我们正在谈很严肃的话题,你却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唉,你这副野孩子的模样跟熊没两样。」



「姊姊,一定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啦!犬童也没事呢~真是太好了!良晴也在~!相良一家三口和犬童一起抱抱吧~!」



「喔呜!」



德千代和义阳。在古麓城的大厅里,相良家姊妹拥抱彼此庆祝重逢。



良晴也因为与德千代重逢而感到开心,不过──



「被、被犬童一把抱住的话我会被挤死啊。不用了。」



他流著冷汗与姊妹俩保持距离。



「喔呜!」



「别怕啦良晴!犬童会帮忙准备渡海工作~!还会负责搬运武器弹药喔!犬童是个很机灵的家臣呢~!」



「喔呜喔呜!」



「……熊在军队里面搬运弹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好像也有那种熊……虽然我之前都不相信有那种事,不过那原来是真的啊。」



「来吧,良晴。来对德千代姊姊尽情撒娇嘛!」



「……对喔。虽然德千代看起来年纪小像是妹妹,却和义、义阳姊是同一天生的,比我的年纪还大喔?」



「呵呵!是呀。别看我这副模样,我可是姊姊喔!到今天早上之前,守城时都是靠树果充饥,不过今晚就吃熊肉吧,我请客!」



「……喔……喔呜呜呜呜呜!?」



「哇~别在犬童面前提到熊肉啦!」



「咳,德千代。你会让岛津家的人和大友宗麟觉得肥后的女人真的是熊袭的后代。别一直熊肉、熊肉地嚷嚷。」



「姊姊如果不多吃点肉,胸部会长不大喔?」



「……我、我又不在意。」



靠在一起吃著灰汁卷的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这对岛津战斗派姊妹双人组此时插嘴:「虽然打扰相良三姊弟久久一次的相聚很不好意思──」「喵啊。目前的战况刻不容缓。现在立刻展开军事会议吧。」



虽然这两个人的体格差很多,不过站在一起嚼灰汁卷的模样与犀利的眼神实在很相似呢,真不愧是姊妹──良晴感叹道。



「古麓城的支城已经尽数遭甲斐宗运所夺,只剩下这座主城。龙造寺军正在八代海对面的岛原半岛上加紧进军的脚步,企图并吞有马家。再加上龙造寺隆信一下子就策反了原本跟随大友方的阿苏家,没想到他行事如此周密……」



「龙造寺隆信本人正专注于夺取筑后的柳川城。负责策反阿苏家的应该是军师锅岛直茂吧,义弘姊。嚼嚼。」



「无论如何,现在的状况很不妙喔,家久。必须让一万五千岛津军兵分二路,分头支援八代与岛原。而且八代已经没有退路了,得分配比预想更多的兵力在此防守才行。」



「要不要今晚发动夜袭,义弘姊?」



「对手是甲斐宗运,应该行不通。宗运一得知我军抵达,就立刻停止强行攻城迅速撤兵。他们知道我方急著想尽快渡过八代海,所以一定会对夜袭有所提防……家久,你从山顶上观察敌人的布阵方式就能明白了。对方看似背向古麓城撤退,实际上却摆出鹤翼阵。若是发动夜袭,我们就会在一片黑暗中遭到包围。」



「喵啊。竟然集合智谋、武力与统率能力于一身,实在是可怕的修罗呢。岛津姊妹还得由四个人各自分担这些角色,真是亏大了~」



「也不一定是亏。我们此时就能将部队一分为二各自前往八代与岛原。甲斐宗运却只有一个人。当岛津主力部队于岛原和龙造寺进行决战时,只要我守在古麓城盯住宗运,宗运就无法离开八代。」



「若是让宗运踏上岛原,情势会变得很绝望。不过既然有义弘姊拖住他,我就有胜算了。」



两人一边品尝灰汁卷,一边如喝茶聊天般进行军事会议。义阳傻眼地说:「这两个人真的是脑袋里只装了打仗啊」德千代则是微笑道:「希望她们别错过适婚期就好了」。



「喵啊。相良姊妹比较小的那位!我的夫婿已经决定好是相良良晴了,没有问题!啊等等,这样一来相良姊妹比较小的那位就是我的大嫂啰?」



「……你也很小啊,家久。再说相良良晴大人还没确定要嫁给家久呢。呃,那个,也可能是我……咳咳。」



「义弘姊!」



竟然用嫁这个字……岛津家是女性地位比较高啊~良晴害怕地自言自语。但其实应该说九州修罗的男女地位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无论嫁给谁,岛津家将纳入我们相良家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不必打胜仗,只要把受女性欢迎的弟弟送出去当人家的夫婿,占据别人的家就行了。有个能干的弟弟真是姊姊之福呢。这叫吃亏就是占便宜啦。哇哈、哇哈哈哈哈!」



「义阳姊姊,我说过好几次了。我和信奈已经是一对情侣。要是在九州搞外遇,我会被砍头啊。」



「……嗯~宗麟不喜欢军事会议。在我睡著前赶快开完会吧。没有把所有大友家家臣都带来可能是一大失策呢。道雪和绍运也都不在……这场会议好无聊又让人好不安。」



在行军时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大友宗麟靠在良晴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那么相良良晴,相良姊妹和岛津姊妹似乎已经开始对谈了,你就来陪宗麟聊天吧。否则我可能就回丰后啰。」



「咦、咦咦咦……?」



虽然家久她们投过来十分刺人的眼神,良晴也没办法推开宗麟。



宗麟没有亲生兄弟武将,他们都已经死了。「为弟弟报仇」正是宗麟决定参加这场与龙造寺隆信决战的原因之一。宗麟在高城之战时拔剑亲自策马冲上岛津军与大友军交战的前线,终于获得对抗自己被预言为「克弟之人」命运的勇气。不过,她仍未跨越那道「障碍」。杀死盐乙丸的毛利元就已不在世上。然而在「今山之战」时砍下大友亲贞的首级,送还给宗麟的龙造寺隆信尚在人世,还再次对大友家展现敌意发动征服九州之战。



宗麟若要凭自己的力量彻底跨越「克弟之人」的命运,还得再闯过一个试炼。



那就是与龙造寺隆信的对决。



当宗麟与这位被称为「肥前之熊」或「九州霸王」的凶暴男子于战场上展开对峙时,她才终于能从过去的诅咒……从宇佐八幡神预言的束缚获得自由。



如今在这个战场上,无论是相良姊妹或岛津姊妹,她们都能扶持支撑彼此。但是宗麟却没有这样的对象。原本她新收的义弟立花宗茂应该会随宗麟参加龙造寺战才对,不过她却指派宗茂接受黑田官兵卫的指挥,前往本州解救织田信奈与明智光秀的危机。这是她对相良良晴与黑田官兵卫的感谢之意。在道雪与绍运皆于与岛津的战斗中负伤的当下,宗茂是否坐镇官兵卫率领的大友军,左右了部队的强度。况且……宗麟也想证明即使没有弟弟,她也能独自站在战场上与龙造寺隆信战斗吧。



然而自从抵达八代之后,宗麟看著身边的相良姊妹与岛津姊妹感情和睦的模样,似乎让她渐渐感受到孤独,心中对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与龙造寺交战泛起了不安。



如果良晴没有和信奈成为一对恋人,他就会想要陪伴尝尽常人无法忍受之苦的宗麟,永远支持她。当然,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决定至少在龙造寺战开打之前,负责扶持宗麟。不然他其实原本打算立刻赶往信奈与光秀的身边──



「真拿你没办法,我明白了。在从八代渡海到岛原的这段期间,我就代替弟弟陪伴你吧。」



嘿嘿,良晴还真爱撒娇呢~这样下去好像会顺势变成宗麟的情人呢──宗麟吐出舌头说著。



「喵啊。大友宗麟,用胸部贴著相良的手臂太犯规了!话说回来,那跟南瓜没两样的胸部到底是怎么……」



「嗯。真不愧是我的弟弟。就算看起来像猴子也仍然流著相良家的血。和公主武将相处久了就能夺走对方的芳心。连一开始只是因为憧憬『开启天岩户』那幕景象而对恋爱有幻想的宗麟,如今也真的爱上良晴露出恋爱中少女的表情……霸占岛津家虽好,能夺取大友家也不错呢。你怎么看,德千代?」



「我想看到姊姊和良晴的小孩~!最好是男孩子!那一定会是集合姊姊的高贵美貌与良晴的乐观积极于一身的可爱小宝宝!」



「唔,德千代……原来还有这手啊!你提了个很不错的意见嘛!真是为姊姊著想的妹妹!对呀。既然良晴是你的直系子孙,和我结婚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对吧?我没说错吧!而且中间隔了几百年,不算是近亲结婚吧?」



「是啊,而且即使表面上是姊弟结婚,在血缘上也不算是姊弟。完全没有问题。那么家久义弘和宗麟,你们当良晴的爱人就可以了吧?」



「喵啊喵啊!相良义阳!别以为你是良晴的姊姊就能嚣张起来胡说八道!义弘姊,还是先把这家伙砍死算了。」



「慢著慢著,家久。怎么可以在这种关系到岛津家命运的重要时刻闹内哄呢。唉……看来恋爱或许真的会削弱公主武将呢……岛津家的修罗修行完全缺乏锻炼爱情抵抗力的层面啊……」



「义弘姊,再谈下去也没用了。就用『试胆活动』来决定吧。那是岛津家代代相传的测试胆量的方法喔!流程是将点燃火绳的火枪悬挂在屋顶上打转,被枪打中的人就能成为良晴的妻子!」



那不就是俄罗斯轮盘吗!别乱来啊──良晴不禁吐槽,但是义弘却非常认真地点头说:「这是个好方法。」



「……不过且慢,虽然面对试胆活动的试炼也不为所动的勇者最适合当良晴大人的妻子,家久……但被枪打中不是会死掉吗?」



「喵啊。那就这样吧,连续进行试胆活动,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就能成为相良的妻子!」



「喔喔,说的好!我没有想到让活到最后的人获胜的作法!真不愧是家久,你是战术天才啊!」



「嘿嘿~我的身材娇小反而有利呢。」



「喂,那边两个萨摩蛮族。在决战前就在军事会议上把我们全灭有什么意义啊。大笨蛋。」



「对呀~因为除了当场死亡以外谁也不会退出。这样一来可以预料一个晚上之内就会让所有人流血过多死光了呢,姊姊~」



「真是的。如果被打到手臂或肩膀还能活一段时间,万一腿或肚子挨枪,就算不是致命伤也会很不妙呢。」



用俄罗斯轮盘争夺结婚权的萨摩公主武将虽然很乱来,肥后的公主武将也不遑多让啊──良晴害怕地想著。



「各、各位~夜深了,还是回到会议上吧!拜托你啰,义弘!」



「……嗯、嗯嗯。不好意思,相良大人。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分出兵力渡海前往岛原。就算将士兵硬塞到船上,顶多也只能让一千五百人前往岛原。目前遭到三万龙造寺军攻击的有马势力因为被攻其不备,尚未做好迎战的准备,其兵力为一千五百人。两军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人。兵力差距是十倍。如果我们不先全力阻挡眼前甲斐宗运率领的阿苏军,那一千五百人就无法渡海。」



恢复修罗表情的义阳与义弘朝彼此点了点头。



「义弘。有能力在岛津家久与大友宗麟渡海时,与甲斐宗运叔叔抗衡维持八代战线的强者只有你了。」



「不用多说,我明白了。家久!」



「很好!」



「我们将于天明前进行渡海作战。在我阻挡甲斐宗运的期间,你就率领一千五百士兵火速赶往岛原。有马家可能会对岛津突如其来的支援感到讶异,不过大友宗麟将会与你同行,促成有马、岛津联军。另外,关于你与龙造寺决战时必要的武将……长年担任你的监护人的新纳武藏,在高城与你一起守城的山田有信当然会跟著去……再来就是……」



我和良晴了──义阳笑道。



「龙造寺军的兵力是我方的十倍。虽然做事不顾后果的龙造寺隆信恐怕会打算一口气强行击溃人数处劣势的岛津援军,不过他还有不可小觑的军师锅岛直茂那位『妹妹』跟在身边。锅岛相当清楚我方的时间不够充裕。为了救援织田信奈,我们必须在一天之内结束与龙造寺军的战斗。她毫无疑问会拖长岛原交战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你们相良姊弟将有助于打破那种胶著状态吗?」



「良晴一定能解决问题。我则以姊姊的身分辅佐这位弟弟。绝对不会让他使用在高城献出自己首级的那种下策。」



「……我明白了。不过你将德千代留在八代没问题吗?」



「八代的主人毕竟是德千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能从叔叔的猛烈攻击中保护好德千代的武将,就只有武神岛津义弘。我会和良晴一起保护令妹的性命。舍妹的性命就托付于你,义弘。交给你了。」



义弘微笑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家人与家臣已经没有分别。我们只能相信彼此了。」



「义阳,我在响野原冲去救你时却被甲斐宗运抢先,这份恩怨我一定会奉还给他。我在和立花家的交战中获得了成长。当我对上甲斐宗运时,就算肉体被恐惧所支配,也一定会靠凌驾肉体的精神力压下那种恐惧。为了让你们有地方可以回来,我会保护德千代,死守八代港。」



「虽然可说是两人一体的义弘与家久姊妹分开作战让我有点担心……不过据说龙造寺四天王皆是以惊人武力自豪的猛将。当岛原的战事陷入混乱状态时,你真的能保护好家久吗。」



良晴对义弘如此询问。



「你说的对,放年幼的家久独自上战场的确会令人不放心。不过,相良良晴,家久身边有新纳武藏等家臣团在,再说现在的家久还有你陪在身边。状况已经和木崎原那时不同了。所以我并不担心。况且……家久已经爱上男人,成长为能凭自己的双脚站稳于九州大地上,为自己而活的公主。家久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的也是呢。我明白了,义弘。虽然我认为这场战争不会照著我所知道的『史实』走,但我和义阳仍会辅佐家久,打赢这场仗。我一定会让家久活著回到八代。」



「……你、你又在用这种方式扰乱我的心了。而且你都没有自觉,反而更难搞……算了。听著,家久!」



「喵啊。你的脸好红喔,义弘姊?」



义弘将视线从良晴身上移开,嘱咐家久:「你在岛原战场上千万别忘记这句话。」



「『上战场时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当你化为修罗展开与敌人杀个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时,不可以突然变回公主……变回一名少女。因为那将制造出致命的破绽,而且那个瞬间必定会到来。当你不顾自己的性命,让敌我双方的士兵以性命相搏时,你的内心必定会在修罗与公主、武士与少女之间痛苦挣扎。我正是如此。就在近卫大人扬言砍下相良良晴大人首级的那个瞬间,我一瞬间忘了身为修罗的自己正在进行生死之战。照理来说我应该在那个时候被道雪大人砍死才对。而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都是拜稻荷神的守护所赐。然而我已经用光了那份好运……我很担心你。千万别输了,家久。」



「好!虽然这些话太复杂我不大能理解,但还是明白了!意思就是要我不要当人,要化为鬼吧!虽然应该办不到,但既然义弘姊这么说,我会努力试试看!」



「不、不对!不是那样!不要放弃当人,也不要变成鬼!」



呜呜,如果岁久在场就好了……不善言辞的我实在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义弘难得露出急得差点落泪的忧心表情。义阳苦笑著说:「被当成武神或鬼岛津受人畏惧的你,一碰到妹妹的事情也会完全变成傻姊姊呢。」德千代也被这句话逗笑了。



就在岛津姊妹与相良姊妹亲昵地互相打闹时,或许是一个人没事可做,或是无法忍受战场上的沉重压力。



只见脸色发青的宗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呼……大家好厉害啊,在决战前竟然还笑得出来~宗麟紧绷过头,感觉好累~我去一趟厕所喔。很快就回来。」



「你还好吧,宗麟?要不要我陪你?」



「请继续进行会议。男生怎么可以跟到女生厕所里呢,相良良晴。虽然宗麟不在意啦~」



「……我明白了。这场会议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别勉强自己喔。」



「嘿嘿,谢谢。」



现在没有时间暂停军事会议。众人仔细地研议作战的详细内容。



过了一段时间──漫长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良晴这时察觉有异,说道:「……真奇怪。」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宗麟怎么还没有回来?」



原本全神贯注于订定渡海作战的义弘突然抬起头与家久面面相觑。



「我听说有人在开战前会因为紧张过度导致身体状况变差,不过她真的拖太久了。高城之战应该让她很疲累,她该不会倒在走廊上或厕所里吧?」



「喵啊。是啊。或许是看到我们姊妹的感情那么好,对她的心理产生压力了……宗麟的性格太细腻敏感了。」



义阳咬著嘴唇说:「是啊。」



「这么一说,我似乎因为和德千代重逢而开心过头了。」



「哇哇哇,姊姊你还好吗?」



天花板上响起五右卫门口齿不清的声音。



「唔。大友氏离开会场后仍压不住内心的躁动,于是留言说她要到城外透逗气,似虎已景出城惹。」



「就她一个人?不妙!那样可能会被敌人的间谍绑走啊!」



「义阳。距离渡海剩下没多少时间,得赶快找到她!」



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找他!五右卫门,我们走!──良晴立刻站起身。



「良晴!要小心啊!八代这里到处都有敌方的间谍混进来!」



「别担心,德千代。我只有逃跑速度特别快。不过我本来为了让宗麟振作起来,打算至少待在九州再打一仗,结果却搞砸了。」



良晴冲出了走廊。在他身后的五右卫门则是碎碎念著:那位公主大名的身体明明是个大人,却老是惹出麻烦是也。应该逼她参加那隔「试胆活动」,让她好好真作一点。



「相良氏明明只要紧紧握住那家伙的胸部,就能使她动弹不得是也。」



「要是做出那种事,反而会害我的内心躁动停不下来吧!」



「唔。你说的对是也。毕竟你还没有开悟嘛。」



「如果我开悟,就会紧紧抱住她阻止她走了。在牟志贺过夜时也是这样,如果我能温柔对待宗麟……我真是个不成熟的男人……」



「相良氏还没有和女人生过小孩,距离成熟的男人还差一点是理所当然的吧?」



「啰、啰嗦。我有女朋友啊!只是因为身分的鸿沟阻碍而无法结婚而已!总而言之赶快在宗麟被敌方逮到前先找到她吧,五右卫门!啊,这么一说──」



「这么一说?」



「我不是要指责你,不过你今晚没参加军事会议吧?伤势太重了吗?身体还好吧?」



「在下身体没有问题是也。只是在下与大友氏一样,不喜欢整个房间都是姊妹和乐相处的那种气氛咻也。」



「这这样啊?话说回来,五右卫门有家人或亲戚吗?」



「……以前的事早就忘了。一流的忍者不谈论往事是也,相良氏……遮句话很前熟吧?」



「五右卫门也没生过小孩,距离成熟的大人还差一点啦。特别是讲话老是吃螺丝的地方。」



「啰、啰嗦是也!」



良晴冲出古麓城的本丸,沿著球磨川往西奔去。



太阳此时已经下山,天空挂著苍白的月亮。



八代是一个妙见信仰兴盛,以神社为中心的城市。同时也是藉著与琉球及明国贸易而繁荣发展,九州屈指可数的港都。当水军实力虚弱的岛津军必须走海路前往岛原时,无论如何都必须以拥有大型船队的八代当成出发据点。



大友宗麟应该是不熟悉这里的环境,在黑暗中迷了路吧。良晴一边奔跑一边搜索仍不见踪影的宗麟。



(我第一次来到九州时,就是在这个八代港登上陆地的呢。小早川小姐为什么特地使用贵重的宝物让我遇难呢。那应该是拿来与织田交战时使用的王牌武器啊。或许小早川小姐已经察觉到我的血统可能与肥后的相良氏有所关连。所以才会假装顺了加斯帕尔的意,将我送到八代……那也许是送给与家人分别来到这个世界的我的好意,同时也是给我的一场试炼吧……如果我直接抵达宗麟面前,可能就无法与义阳姊和德千代她们见面了。又或是因为一切都为时已晚,才会与相良家有所牵扯。)



良晴在面向球磨川的河口处发现一间小神社。



里头好像有人。



(是宗麟吗?)



不过状况有点古怪。里面感觉不只有一个人。良晴心想著(我在播磨做过消除气息的修行。就照著那时候的方式,偷偷摸摸地……),并且蹑手蹑脚走过鸟居踏入神社。只见一对正在吃橙色「橘子」的男女眺望著漂在球磨川港口的船只,。



「都已经来到八代,如果不尝尝这里的特产橘子就会留下遗憾呢。这东西真好吃。公主也来尝一点吧。」



「……你竟然深入敌阵,到底打算跑去哪里。赶快回到我们家。若是没有你在,战术就无法成功了。所以我才会亲自冒著危险来带你回去。」



「我已经因为这次的事厌倦在别人的手下干活了。就算这里是修罗之国九州,强人所难也该有个限度。我打算从此浪迹天涯,从八代渡海到琉球呢。」



「……不行。就算之前都放任你我行我素,现在我也不允许你离开。」



「那要不要乾脆杀了在下。叛徒唯有一死,没错吧?我啊,只要听到公主下令『去死』,就愿意笑著去死喔。」



「杀了实力足以匹敌百名勇者的你,只会便宜了敌人。」



「那么你只要命令叶隐忍群将我打个半死就好了。如此一来就可以把我活著带回去。」



「……如果做得到,我就不必这么辛苦了。若没有做足准备就企图生擒老虎,可是会让忍者全军覆没的。」



「不管怎么说呢,公主。待在敌方地盘里的您处境很危险。您若是不回去,我也没办法出发。」



男方拥有将近两公尺高的高大身躯,身体线条优美如猎豹。他两指夹著长菸管,身著分不出是南蛮人或明人的奇特古怪打扮,眼瞳如野兽般斑斓生辉。此人明显是位武士,而且还是曾于激战之地九州历经许多战事的修罗。虽说如此,他却没有散发出任何血腥味。是一名不会给人阴暗印象的好汉。



另一方面,身著黑衣的女子身材娇小削瘦。她的眼睛大得惊人,肌肤相当惨白。良晴反而在这位少女身上感受到不断经历战国九州的激烈战争后沉淀于心中的阴暗情绪。黑衣少女的肩膀上站著一只黑猫。黑猫察觉良晴在场,「喵」地叫了一声。



「糟糕!竟然被猫发现了!难道猫的直觉真的比人类还强吗?」



良晴立刻准备逃出神社,他感觉到背后传来无数的杀气。有五人、甚至十人……他察觉那是忍者。



「……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是谁?是岛津方的忍者吗?」



手持长菸管的高大男子安抚著黑衣少女,咧嘴一笑。



「公主,这家伙不是忍者。如果是忍者,神情应该更加晦暗才对。嗯,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而且他被叶隐忍群包围还能面不改色、一点也不慌张。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足以独当一面的勇者呢。」



「叶隐忍群?那么你们就是龙造寺家的人啰?」



「真可惜,只对了一半。」



「慢著,这里已经是岛津的领地。不可以报出名号喔。」



「不对,公主。如今我已是一介浪人。就算自报名号也不会给公主添麻烦。即使要赌上性命,我也一定会让公主顺利逃脱。」



「……既然你愿意如此尽忠,又为什么要离开?」



面对少女的质问,高大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小伙子。不对,你现在应该是个堂堂男子汉了。我叫百武贤兼,乃是曾为龙造寺四天王之一的修罗。现在则是打算前往琉球而飘泊至八代港的浪人。」



「百武贤兼!就是你吗!我还以为龙造寺四天王都是跟恶鬼没两样的修罗耶。」



「毕竟主公的恶评已经传遍了全九州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甚至还让战场上杀敌无数的我失去服侍的意愿打算离开龙造寺家呢,哈哈。」



「这样一来我和你就不是敌人呢,太好了。我是相良义阳的义弟。织田家家臣相良良晴。」



啊,你就是「开启天岩户」的那位少年嘛!那真是一场大快人心的犯上剧码呢!──百武贤兼大喊一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良晴愣在原地,心想:如果被那个巴掌打中,八成就死定了。百武贤兼简直是头猛兽。不过他却是心灵如野生老虎般纯真的猛兽。虽然具有极度危险的力量,他的笑容里却没有隐藏任何企图与恶意。



「相良良晴。我呢,看到『开启天岩户』的时候大受感动喔。在全日本人民的眼前,你这个未来小伙子竟然光明正大地夺走天下霸主的双唇,真是前所未见的痛快之举啊。你拥有驾驭将领的英雄资质喔。要不要吃橘子?给你一颗吧。」



「啊,好的。谢谢。」



那幕景象到底被多少人目睹了啊……感到害羞的良晴接住百武丢过来的橘子,剥起了皮。直到这天晚上,良晴才知道日本橘子的发祥地就是八代。



「……他是相良良晴?那不就是龙造寺家的敌人吗。他是混在前来支援八代的岛津军里吧?百武。虽然你自称已经脱离龙造寺家,我却不这么认为。你还是龙造寺家的军师。这个男子就是兄长大人的敌人。」



少女抚摸著肩膀上的黑猫,眯起眼睛低声说道:「相良良晴。所有阻挠兄长大人称霸九州之人,对我而言都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你面前有这么多叶隐忍群,还想打吗?还是乖乖来当我们的人质?」不过她的话音中却蕴含著无比的哀伤。



「你口中的兄长大人是指龙造寺隆信吗?」



「是的。既然百武已经自报名号,隐瞒下去也没有用,我就特地告诉你吧。我是锅岛直茂,就是你目前敌对的龙造寺隆信的义妹──百武的工作是上战场斩杀修罗,但是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臂力。我的工作是利用叶隐忍群暗地里排除与兄长大人为敌者,执行谋杀、暗杀、策反喔。别看我好像年纪小,那只是外表罢了。因为我使用了那些卑劣的手段,这双手已经被无数人的鲜血弄脏了,」



「你?为什么?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是个会使用那种毒辣手段的女孩子啊。」



「因为我是那个龙造寺隆信的妹妹。兄长大人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能让我衷心信赖依靠的对象。所以为了兄长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也能毫不留情地谋杀柳川城的蒲池家族。」



「蒲池家族的谋杀案是你做的?为什么不阻止龙造寺隆信?那起事件让龙造寺家的信用一落千丈啊。」



「因为我们是兄妹。」



「没有必要身为妹妹就对他言听计从到那种程度吧?你反倒是唯一一位能制止龙造寺隆信的人……」



「你真是涉世未深呢。果然是来自未来的人,太天真了。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杀人。但为了兄长大人,我什么都愿意做。所以我杀人时没有任何感觉,内心非常平静……」



「才不是,你在骗人。你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没有感觉的样子。」



「……没、没问题的。这都是为了兄长大人。」



住手,公主。相良良晴的背后也藏著一位高超的忍者。一旦开战对敌我双方都会造成相当大的伤害──百武制止了锅岛直茂。



「……就是那个潜入佐嘉城的忍者吧。明明我们把她逼去对上甲斐宗运,她却活了下来……真是顽强。相良良晴的不死传说几乎都是由那位忍者打造出来的吧。」



良晴此时知道,虽然他们两人原本分头搜索宗麟,但看起来五右卫门已经赶来这座神社。过去良晴被五右卫门救了多少次,他自己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相良良晴。龙造寺家的主公确实拋弃了人性,如今的他比修罗更加凶暴。我之所以离开,也是因为没能阻止谋杀蒲池家族的暴行。我心里暗自盼望,当我离开家臣团之后,主公或许能有所反省。然而主公为了当上九州霸王,不畏犯下任何恶行,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固执的程度超出我的预料。可是呢,每个人有自己的历史,修罗也不例外。虽然由离家的我来说有点不大好,但是主公的作法仍有几分道理。公主之所以为了主公而扮演冷血的军师,也有她的苦衷。」



这些话在龙造寺家里是绝对不可谈起的禁忌啊──锅岛直茂的脸色发青,扯了扯百武的袖子。不过百武苦笑著说:「我已是一介普通浪人,没有什么禁忌。只是看到未来人一直误会主公天生就是个杀人魔,实在不吐不快。」随后衔住了长菸管。



「我不认为他是个天生的杀人魔喔。生于战国九州的武家之人一旦示弱就会丧命,他们都在这种严酷的环境下战斗。然而龙造寺隆信的作法太过残暴了。他在今山之战中无情地砍下向他求饶的大友宗麟年幼义弟‧大友亲贞的头颅,腌在盐巴里送还给宗麟……被迫面对被放在盐巴里的弟弟,你知道这让宗麟受到多大的痛苦吗。她到现在仍然饱受折磨。宗麟在南蛮南瓜上雕刻脸孔,于牟志贺装饰无数个这种人脸南瓜的事,百武先生,你也知道吧?」



「是啊……我有听过传闻,据说大友宗麟在不同的意义上和我家主公一样疯了。用人脸南瓜代替灯笼当做装饰,就连天主教徒都没有这样的习俗。」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宗麟要雕刻那么多的人脸南瓜,为什么要放在城镇里面当装饰。现在我总算隐约明白了。那种人脸南瓜就是在模仿亲贞的头颅啊。放入蜡烛照亮牟志贺夜晚街景的大量人脸南瓜,和盂兰盆节所用的灯笼是一样的啊。」



「原来如此……大友宗麟是将人脸南瓜当成灯笼装饰……迎接徘徊于阴间与阳世的……死者魂魄。她是在凭吊弟弟们的灵魂吗。」



「是的。不只在盂兰盆节的夜晚,而是每一天每一个晚上。与其说凭吊……不如说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掉目睹弟弟首级的记忆……为了折磨没有站上战场的勇气,因此接连派弟弟代替她去送死的自己,才会一直做著那种事。」



被俘虏的年幼大友亲贞的首级,是在主公的命令之下由四天王之一的成松信胜所砍下的呢──百武仰望著夜空如此说道。



「……成松只是忠实执行了君主的命令。在今山之战里大友的大军包围佐嘉城,可说万事休矣时,孤注一掷订定奇袭大友亲贞阵地计画的是身为军师的我。我只是押注在些微的可能性上,期望能捉住总大将亲贞,把兄长大人从绝境之中解救出来……虽然原本没打算砍下他的头,由于兄长大人激动之下的行动重挫宗麟的精神,逼迫大友军全体撤退,就结果来说兄长大人的作法是正确的。要恨的话,就很我好了。相良良晴。」



「我没有抱持怨恨喔。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哥哥而战,这是战国时代的常理。虽说这是个令人感到哀伤的常理。」



「所以就算你邀请我与为了建立和平时代而进行天下布武之战的织田信奈成为伙伴……也是没有用的。我所侍奉的君主只有兄长大人一人。」



「我明白。锅岛直茂,你只要贯彻自己的信念就可以了。但最好别再做出柳川城事件那种行为,不要再让无辜之人流血……因为每当有人流血,你也会因此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