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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本世纪(1 / 2)



1 冈谷公寓二〇四号房



久保小姐住的公寓有现今流行的国籍不明、难以理解的名字,不过在这个地方就单纯称它冈谷公寓吧。久保小姐透过都内的房仲找到这间公寓。



她在都内的编辑工作室工作,主要接洽的业务是企业内部刊物或宣传杂志的工作。她会和导演或摄影师一同到实地采访,再将采访内容写成刊物。



采访的内容以及如何写成文章是导演要考虑的事,而实际和客户协商或取材、采访等也是导演的责任;久保小姐则和导演一起到现场做笔记、将录音内容整理成逐字稿,因此工作时间不固定。她常接到指示后直接前往现场,结束后直接回家,所以很习惯将工作带回家处理。



久保小姐原本住在离公司很近的都心公寓,不过,习惯工作后就不需非得住在房租高的都心,交通方便的话,远一点也无妨。



工作室的案子是和企业签约后才会实行,工作量本来就没有多到得在各个现场跑来跑去;随着景气恶化,工作量更有减少的倾向,加上久保小姐的薪水按照工作成果结算,收入也因此减少,她希望降低租屋成本;此外,她也想换个新方向,所以决定搬家。



她没有强求自己一定要在哪里,仅仅随意在便利商店买了租屋情报杂志就开始挑选有兴趣的套房。她选了一间喜欢的套房且和房仲联络,但已经被租走了——这种事很常见,对方很快推荐了她下两层楼、格局相同的套房。



保小姐趁着假日看房。



「下两层楼的套房虽然比较便宜,」久保小姐说,「不过因为隔壁有公寓,采光很差。」



久保小姐之前住的地方采光也很差,阳光进不来,窗户打开也不通风,只有噪音会传进来。当初回家只是为了睡觉,所以优先考量租金和通勤时间;但现在想要悠闲度日,希望找到可以静心工作的环境。



「我跟房仲这么提了,对方介绍了几间,其中一间就是现在住的。」



那栋公寓——冈谷公寓位在首都近郊相当普通的卫星都市。车站前是非常热闹的繁华街道,也有大型商业设施,从车站多走几步就是一大片盖在平坦土地上的中低层住宅。冈谷公寓离车站走路需十五分钟,位在一条大马路旁的宁静住宅区内,是屋龄八年、钢筋水泥的四层楼小型建筑,每层楼有五间套房。



房仲介绍给久保小姐的是位在公寓二楼的1LDK套房。



客厅部分只有四坪多,虽然有点小,不过室内有附小吧台的独立厨房,还有三坪大的和室、浴室、洗脸处和厕所。公寓本身朝东,不能说采光特好,而且位在二楼,视野普普通通;但客厅、和室都面朝阳台,白天不需特别开灯;面向公共道路的厨房和洗脸处也都有气窗,通风良好。住宅区周围很多独门独栋的房子,气氛相当安静。尽管离车站有一段距离,但如果搭电车,两站就可以换车到方便的转运站。虽然和原来在情报杂志上看中的租屋不一样,既没自动上锁,地板面积较小,屋龄也多三年,但这里的交通方便,房租也稍便宜。



久保小姐看屋时,前一个住户刚搬出去,内部还没重新整理。但住户显然住得很小心,几乎没看到损伤,而且建筑物比当初看平面图所想像的样貌来得新颖。



「届时会有专业的清扫公司来打扫,所以壁纸和拉门纸都会重新贴过,交屋时会跟新屋没两样。」房仲说。



久保小姐点头,看递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接着若无其事地检查壁橱和鞋柜——她在确认里面有没有符咒一类的东西。



她不是怀疑这里出现什么异常,也并非感到诡异的气息。真要说理由,「我很喜欢灵异的东西。」久保小姐笑着说明。她就算到饭店,也会确认墙上的挂画后方有没有贴东西,不是因为害怕,不如说她怀抱期待。



「我不是完全不相信这些事情。」



久保小姐并非完全否定幽灵的存在或超自然现象。她自己就在祖母去世时有所感应,也在旅行时目击到怪东西。然而,若被问到「你觉得那些东西存在吗?」她却抱持怀疑的态度。祖母去世时的感应可视为偶然;消失在无人大浴场的工作人员也可能是自己看错。



—那是发生在某个温泉地的事。



久保小姐在深夜和朋友前往旅馆的大浴场,突然发现走廊前走着一名穿着法被(注1)的男性。走廊很长很宽,也有点暗,加上他们和男性之间有段距离,无法判断对方的身分。不过,对方身上的法被印着旅馆的名字,久保小姐便认为是工作人员。对方也没什么可疑之处,她只是单纯地想,「前面有个人。」



男人缩着背、走在久保小姐等人的前方,一到大浴场前便转进女汤。他进去的模样实在太理所当然,久保小姐不由得以为大浴场已经关闭,可是旅馆介绍上分明写着大浴场二十四小时使用。她和朋友说起这件事,同时走到女汤前,赫然惊觉浴场果然照常使用。她们看了脱衣处,见不到任何工作人员,不仅如此,大浴场和外面的露天风吕也没任何人影。



久保小姐的朋友认为那人是幽灵,大大兴奋一番,她也跟着凑了热闹。但事后仔细回想,不禁怀疑那真的是幽灵吗?说不定某处其实有工作人员的暗门,那人只是有事才进女汤,之后从暗门离开。不,说不定一开始根本没人进女汤,她们看错了。



久保小姐原本就是会这样思考的个性。



因此就算她在找符咒,也不是真的想找到它;况且如果发现了,当下的感觉一定很糟,她也不会真正发现这类东西,不然就不符自己的预期。



「我其实很享受满脑子都是『万一真的有,该怎么办?』的紧张感。」久保小姐说,「我其实不怎么相信这些事。」



不知道幸或不幸,房仲介绍的套房没放符咒,采光明亮、格局也不差,只是客厅略窄,若放进工作用的书桌,餐桌就摆不进去,这也是久保小姐唯一在意之处,但考虑到房租也只能忍耐了;若有其他在意之处,这栋公寓基本上都出租给一般家庭,其他套房可能有小孩。她打算在家工作,小孩太吵会很烦人;若是因此抱怨造成争执,更是烦上加烦。



所以,她待在房里暂时观察一阵子,虽然听得见窗外传来小孩的声音,但音量没有大到需要在意;正上方的套房也很安静。根据房仲的说法,楼上住户是单身男性,应该不会太吵。



回想起来,久保小姐不记得房仲特别向她推销过这里,而和其他套房的价格相比,房租也没特别便宜,尽管居住状况有好有坏,不过房租还在可以妥协的行情;依照建筑年分来看,建筑本身维持得很好,公寓入口和公共通路都管理得不错,打扫得十分干净。因此久保小姐还算喜欢这间公寓。



她在二〇〇一年十月底签下了租约,半个月后搬进去。



一如房仲所说,里面整理得和新屋差不多。



听起来,久保小姐用非常冷静的态度选择住处,租屋的过程也没任何不自然或可疑之处。流程非常平凡,和他人没两样。



「真的搬进去后,我发现比我想像中还好。虽然有小孩,但一点也不吵。况且白天很悠闲,有小孩的声音反而更好,会觉得整体更明亮。」



公寓的目标租借对象是家庭,因此厨房设备相当充实。久保小姐本来就计划趁搬入新家时过得更像一般人,打算在料理方面大显身手。



虽然刚搬进去时还是手忙脚乱,但十二月初时,室内都收拾好了,终于可以好好在家里工作。但是,在这样的新生活中,异物悄悄在久保小姐完全想不出契机的状况下入侵了。



身后的和室,出现了物体擦过榻榻米的声音。



久保小姐想不起那道声音究竟何时出现。最初意识到「那是什么?」时,是生活步上轨道的时候,然而,她觉得在此之前也有过「咦?」的感觉,只是没特别留意,就这么算了。然后,某天,她突然在意起来。



—有时候会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什么?



回头一看却没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最初,她只是觉得「到底是什么?」但一旦在意起来,声响一出现就马上听得清清楚楚。



久保小姐戴着耳机打逐字稿,如此一来就不会在意声音;但一拿下耳机写起文章就无法不去在意;心里一有疙瘩,就想找出声音的原因,然而找了又找都找不出来。而且,只要久保小姐待在和室或看着和室时,声音就不会出现。



明明一回头就会立刻停止的声音,却在她不转头或竖起耳朵时主张自己的存在似地持续不断。



——那个声音,实在怪怪的。



久保小姐当时在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某人正在清扫榻榻米。



不过,「某人」既然不可能存在,那就是幽灵的声音。没花上多少时间,想像从「打扫榻榻米」变成「打扫榻榻米的中年女性幽灵」。



久保小姐害怕起自己创造的影象。



我事后请久保小姐确认和服的样貌,她认为金栏缎子的袋带最接近她看到的款式。



那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童谣《新娘人偶》(注2)所提到的「金襕缎子的腰带」。但这种腰带主要在喜事时使用。换句话说,是在重要喜庆场合使用的腰带,搭配上晴着(注2),结成二重太鼓(注3)的样式。



「那种腰带很长吗?」久保小姐这么问我。



「很长哦。」我回答。



袋带(注4)通常是四公尺长,我们脱下和服后为了通风会吊起来,腰带也是如此。如果照普通的作法吊起腰带,不致于会拖曳到榻榻米上;若是单纯吊起一端,就可能会拖在榻榻米上;但金栏腰带并不便宜,不太可能这样处置,一般都是用衣架或衣桁(注5)吊起,好让腰带不垂落在地。



「不是有那种女性拖着解开一半的腰带的图吗?」



久保小姐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她想像的画面了,其实我也想到同样的画面。



腰带结成二重太鼓的样式时,会将腰带缠在身体中段,再用带缔将带枕、带扬(注6)固定在身体上。绑在腰带正中间的带子就是带缔,它十分坚固,用数十条丝线编织而成,是以丝线优雅组合成的绳子。



「所以可以支撑人体的重量喽?」久保小姐问我。



「我想可以。」我回答。



但将腰带结成二重太鼓时,光松开带缔,腰带也不会垂落到地面,还须取下带枕和带扬才行。做成太鼓形状的带枕用来支撑腰带,带扬则是为工让腰带鼓起,长得像是手帕的薄绢布。虽然不长,但很柔软,可用来捆绑手脚。



解下带缔,挂到高处打结,弄出绳圈。接着站到枱子上,解下带枕、带扬,让腰带无力垂落在地上;然后将解下的带扬绑住双脚,如此一来,裙摆就不会散开,是充满古风的作法;最后将头穿过绳圈,踢开枱子。



腰带摇晃着,擦过榻榻米。



在黑暗中,穿着晴着的上吊女人身体摇晃着——



「您是说有人在这间房里自杀吗?」久保小姐说,但我无法肯定。



如果按照「怪谈」的文法解释,事情就是这样。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说明其他套房也发生相同怪谈的理由。



久保小姐居住的冈谷公寓在每个楼层各有五间出租套房,但一楼由于有公寓入口,因此只有四间套房。各楼层的套房分配方式都一样,建筑物两端的边间是2LDK;夹在其中的三间中,靠近入口的是1LDK,另外两间是2LDK;格局是1LDK的套房面积较小,而少掉的面积用来盖电梯。



各个套房号码都是楼梯数加房间号码,按照这个规则,整栋公寓的房间号码是从一〇一号房到四〇五号房。



一楼最里面的边间是一〇一号室,接着是一〇二、一〇三、一〇四号房;最靠近马路的则是公寓入口;二楼从最里面算来是二〇一、二〇二、二〇三、二〇四、二〇五,久保小姐住的是第四间,就是二〇四号房。



寄信给我的屋嶋太太房间号码是四〇一号房,是四楼最里面的一间。



收到我的信后,久保小姐看一下公寓入口的信箱,四〇一号房的住户在那时已经是别的住户名了。



很遗憾,我不记得自己足否回信给屋嶋太太了。就算回信了,我也没发现屋嶋太太的其他信件,看来她之后都没再写信告诉我怪谈的后续。我也不知道屋嶋太太现在的住址。不过若是她搬走不到一年,只要写信到四〇一号房,应该可以转送到她现在的住处——我这么想。



久保小姐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她为了确认现在的住户何时搬来,特别拜访了四〇一号房。



那时住在四〇一号房的是西条家。太太是三十五、六岁的家庭主妇,有三个小孩,分圳足五岁、三岁和两岁。



久保小姐前去拜访他们,并且告诉西条太太,她正在寻找之前住户的下落,不知道西条家何时搬来?她问完后,得知西条家在一九九九年底搬来。



「我本来想看看状况,看要不要告诉她屋嶋太太的事,问他们家是不是也有什么怪事,不过还是说不出口。」久保小姐说。



我在一九九九年七月收到屋嶋太太的来信。当时他们搬进去差不多四个月,算起来应该是在那年三月左右搬家,而年底时,住户已经换成西条家。屋嶋家的居住时间至多只有九个月。我不知道西条太太是否听过「擦过榻榻米的声音」,但如果她从未听说过,那还是别知道之前的住户只住了九个月比较好,毕竟这不是听了会高兴的事。



「九个月真的很短呢。」久保小姐说。



我问她公寓的租约多长,她回答两年。



这是当今十分普遍的租约长度。如果租约期更长,万一生活出现不便,住户容易下定决心搬走;如果是两年,就算真出现什么问题,住户也会尽量忍耐到租约更新的时候;再者,考虑到解除租约前须告知房东的事前通知期,房客最多住到一年十个月就要找下一个住处。



「——是啊,所以我也打算努力住到租约更新为止。」久保小姐说,「毕竟其实也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害。况且一想到下个住处的押金、搬家费用,中途解约的手续等等杂务,我就觉得自己要再忍耐下去。」



虽然现在也有一些住处不需要租约更新费。



但在当时,房东收取契约更新费是理所当然的事。反正都要花钱,要是住到不舒服的住处,当然想搬出去。然而,如果换个角度思考,这也表示租约更新前的搬家花费是不必要的开销。一想到这也是一笔钱,当然就会犹豫不决。可能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根据日本赁贷住宅管理协会的统计,一年内就搬家的例子不到百分之一,特别是将近七成的一般家庭,会在同一物件住到四年以上。



「即使如此,屋嶋家还是在租约期间就搬家。难道是寄信给我后,真的发生了什么具体损害吗?」



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说「不知道。」



另一方面,这件事和屋嶋人太的女儿有关,可能就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不管怎么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才住九个月就搬家吧?」



从屋嶋太太的信件内容来看,四〇一号房确实有什么东西。



那东西从半空中垂落,有时会发出擦过榻榻米的声音。



她想像着上吊死者的灵魂、脚尖或衣服的一部分擦过榻榻米发出了声音。如果考虑到久保小姐看到的东西,自然会想像出是穿着和服的女性上吊了



她解开的腰带,摩擦着榻榻米。



—问题是,久保小姐住的是二〇四号房。



就算二〇四号房过去曾有住户自杀,也无法说明自杀者的灵魂为何出现在四〇一号房,反之亦然。四〇一号房和二〇四号房并非相邻的套房,也不是上下楼层的关系。



而且,说到底,真的有人自杀吗?



如果过去有人自杀,房仲业者理应会事先告知。



考虑到现今也将心理瑕疵列入瑕疵担保责任之中,我们认为房仲业者会事先告知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所谓出租物件的瑕疵担保责任指的是,房间存在隐藏的瑕疵或缺陷时,房东须对房客负起责任。



例如,一般来说,房客通常无法在看房时就看出屋内管线缺陷,因此房客入住后,房间出现管线缺陷造成的漏水时,可以要求房东负起责任。知悉屋中缺陷的一年内,房客通常可以要求损害赔偿,或要求免费修缮;若因为无法修缮导致居住不适,房客也可以解除租约;法律上,房东具有告知房客自己所知房屋瑕疵的义务,即使房东本身不知道瑕疵的存在也须负起责任。(不过,根据合约内容,也有免除瑕疵担保责任的状况。)



「瑕疵」也包含「心理上的瑕疵」。一如字面的意思,就是「心理上的创伤」。



如果房客事先知道屋子过去发生火灾或水灾,附近有垃圾焚化炉、火葬场或宗教团体的设施、黑道帮派的事务所,甚至是神社或坟场用地等,就能够避免签下有疑虑的租约。另外,「瑕疵」也包含发生自杀、杀人事件等的「事故物件」。



以前,有一件自杀案例是大楼在六年前发生过自杀事件,因此屋主和购买公寓的原屋主解约并且要求赔偿金(横滨地院一九八九年);此外,土地买卖中,也有地上建物在三年前发生火灾,建筑物内出现死者,造成买主心理上瑕疵的案例(东京地院二〇一〇年);还有,有人在建筑物附近的仓库自杀也可视为可能造成「心理上的瑕疵」。因为自杀事件会造成土地和地上建物出现又「令厌恶的历史背景所造成的心理上缺陷」,因此视为瑕疵的一种(东京地院一九九五年)。



另一方面,过去也何判决(大阪地院一九九九年)认定,虽然发生自杀事件,但如果发生地的建筑物被拆除,事后盖起来的新建物就不能视为有瑕疵;不过,也有一起判例显示,如果建物中发生杀人事件,就算事后拆除还是会被视为有瑕疵(大阪高院二〇〇六年)。毕竟女性杀人事件的凶手非常残暴,民众的厌恶感也更强烈,加上案件受到媒体大张旗鼓的报导,即使建物已经拆除、经过了八年以上的时间,事情依旧烙印在居民的记忆,因此,高院会判这起事件导致居民心理品质不佳、无法居住是合理的。



根据这些判例,只要建筑物是事故物件,房东通常会告知承租者至少十年内的状况。如果久保小姐的住处过去出现自杀案件,房仲就有告知的义务。



「房仲什么都没说……通常一定会告诉房客吗?」



如果进一步思考房仲是否一定会说,就不能一概而论。



相关判例中,法官会根据过去发生的「事故」内容、发生时间、发生事故的建筑状态,附近居民是否知情等的条件来进行判断。因此可以说,某种程度上是由业者自身加以判断何种程度的事故才告知承租者,所以如果有业者认为自己没被告就是赢了,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如果出现自杀者的房间是四〇一号房,房仲就不会告诉我了吧?」



——就是这样。



我只能这么回答。



2 冈谷公寓



出现自杀者的套房,如果不是久保小姐的二〇四号房而是四〇一号房,房仲应该会告知屋嶋太太,但根据我读到的信件,没有任何只字片语提到类似的事。那么,现在的住户——西条家又是如何呢?



不过,这不是可以单刀直入问当事者的问题。



因此,久保小姐转而询问其他对象,她选择请教替她仲介住处的不动产业者,自己住的套房——或是公寓,是否曾经有住户自杀?但负责久保小姐的业务回答:「没有」。



「您现在居住的地方没发生过自杀案件,也没有任何其他形式的案件或死亡事故。我们现在处理这类物件时,都须事先告知承租者相关讯息。本来按照规定,我不能回答您关于公寓里其他套房的问题,不过幸好公寓从兴建好至今,不论哪间套房都不会有自杀、意外或死亡事件,请您放心。」



对方看起来不像说谎,但也未必真是如此。



为了惯重起见,久保小姐前往图书馆调查以前的报纸,不过没找到类似的报导。最伙的方法是直接询问房东,可是冈谷公寓的所有人完全不插手公寓事务,因此对方的身分并非传统定义下的「房东」,只是公寓所有人。而且,那个人住得很远,公寓的经营和管理全委托管理公司,所以无法期待从对方那边获知住户的讯息。



这么一来,只能问公寓附近的居民了,但冈谷公寓的住户不会参加当地的町内会,单身的久保小姐也没和这一带的居民自治组织往来。她踌躇着不知道还能问谁时,想到自己有时会和四〇一号房的西条太太碰到面。



天气好时,西条太太偶尔会让小孩在公寓前面玩耍。



公寓附设有住户的专用停车场,而停车场前方有一条道路,和面向公寓入口的走廊连成一体,成了还算宽广的空间,那里是附近一群年轻妈妈的集会场所。她们常坐在树丛边缘,看顾着在面前玩耍的孩子。



久保小姐是上班族,很少在小孩玩耍的时间出入,不过她一周会碰到西条太太一次。如果没急事,两人会站着聊天。她们的年龄相差无几。



因为工作性质,久保小姐并不怕生;西条太太也很开朗,有时会放任小孩在一旁玩耍,自己则和久保小姐聊起天;久保小姐也曾经加入妈妈们的谈话。



有天,西条太太主动问她,「你找到之前的住户了吗?」



「没有,」久保小姐回答,毕竟很难追查特定对象的行踪。



她这么一说,另一个年轻妈妈就问,「你们在说屋嶋太太吗?」



那是叫「益子太太」的年轻妈妈,她住在屋龄很大的独栋住宅,和冈谷公寓隔着马路遥望。家里住着丈夫、公婆和刚满四岁的儿子。



「他们住不到一年就急急搬走了。」益子太太看向西条太太,「所以我才说那房间住不久啊。」



久保小姐很惊讶。原来传闻说四〇一号房住不久,而西条太太还知道这件事。



「屋嶋太太先前的住户也住不到半年,我记得更久以前也换了三、四任住户。」



虽然益子太太这么说,但西条太太笑着:



「不过,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耶。」



自从她从益子太太那边听说「住不久的房间」,一直期待家里会出现什么东西,甚至一度半开玩笑地想,只要出现什么,她就立刻跟房仲杀价来降低租金;遗憾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益子太太又说:



「不光是四〇一号房,这栋公寓还有其他住不久的房间。」



久保小姐心中一惊,益子太太说的「住不久的房间」,似乎是指她隔壁的二〇三号房。



益子太太不是公寓住户,所以无法十分笃定,但那间套房在她的印象中常有人搬进搬出。另一位边见太太也同意益子太太,她和五岁及四岁的孩子住在冈谷公寓的四〇三号房。



边见家在公寓住了三年以上,这段期间,少说有五户人家住过二〇三号房,最短甚至仅有三个月。



「他们搬来时会来打招呼,但实在换得太快,我根本记不起来。」



久保小姐想起——二〇三号房在今年春天才换了一名新房客。她记得当初搬进来到隔壁打招呼时,对方说,「我们也刚搬进来。」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隔壁住户。是一对双薪夫妻,两人经常不在家。久保小姐的工作时间已经很不固定,对方也是如此,她有时会在意外的时间点见到隔壁还亮着灯。



「之前的住户何时搬进去呢?」久保小姐问。边见太太回答:



「记得是在九月底、十月初左右的时候,大概住了半年。」



「是吗?」



久保小姐很惊讶,原来对方在自己搬进来时也是这里的住户;不过,对方在搬家热潮期的三月份离开,她因此没留意到这件事。



「其他住户也差不多都这样,」边见太太说,「住半年左右的住户其实是住最久的。」



久保小姐也问,「那二〇四号房的状况是怎么样?」边见太太回答得不太肯定。根据她的说法,久保小姐入住前的住户是一名单身年轻男性,半年左右就搬走;更之前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在边见家搬来前就住在这里,最少也住了将近三年。



「我遇上的状况恰巧是,前面的人没住多久就搬走,更前面的人则住了好几年,所以没有那间套房的住户变动得很快的印象。」



加上这栋公寓不是用来贩售,而是租赁。当然有人因为个人原因早早搬家。说起来,人们都是考量到迟早因为工作等因素搬家,才选择租房子。



「搬出去的人没说什么吗?」



久保小姐一问,三人都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些人各自有搬出去的理由,但无法确认理由是不是真的。不过的确没听说过他们搬出去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里不会发生过任何案件或是意外,遑论是自杀。益子太太在六年前嫁过来,她从未听说公寓内、甚至这一带发生自杀、案件或是意外。



住户的居住期很短,其实也不怎么奇怪;然而真正让久保小姐讶异的是,冈谷公寓发生这种状况的套房似乎只有四〇一号房和二〇三号房。而且,如今住在四〇一号房的西条太太没碰过任何怪事,她搬来两年多,住得很自在;在四〇三号房住了三年以上的边见太太也是如此。



「应该只是刚好都是这些人碰上吧。」边见太太说完一笑,「毕竟就是会有这种事。」



冈谷公寓旁边存在一块并排着数栋狭窄住宅、如同小社区的区域,经常有人搬进搬出。那里不是租赁住宅,都是自购的房子。不过其中有一间是屋主用来出租的,房客都住不久,同样留不住人。



「这不是玩笑话,但该不会这带本来就这样吧?」益子太太也搭腔,「这里本来就留不住人,大家都住不久。」



她不是怪力乱神的意思,而是这一带的住户本来就变换得非常频繁。如果因为结婚或生小孩而换房子,这里是不错的地点;但如果要住一辈子又不够好。益子太太嫁到丈夫老家,所以只能一直住在这里;西条太太和边见太太都想着,总有一天要在别的地方买房子。



这里原本就是居民流动率高的土地。



这时,久保小姐依然无法说出自己在房间听到怪声,或是屋嶋太太提到的怪事。



「她们都说这些套房住不久,我对此产生了各式各样的想像,不过要说本来就是居民流动率高的土地,的确也是如此……」



久保小姐以前住的公寓,住户也变动得很频繁。那是一栋几乎不和邻居交流的单身公寓,哪间套房换房客,她也搞不清楚;不过,她记得有一间套房恰好都是居住时间很短的房客。



「我之前的公寓租约也只有一年……」



包括久保小姐自己,本来就没人要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过去没人自杀,就没出现幽灵的理由了。这样一来,我们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一般人应该会认为是久保小姐多心了,要不就是其实是幻听或幻觉。不过,我个人认为这种说法有待商榷,毕竟久保小姐和屋嶋太太并非听见根本不存在的声音,她们确实都听到了某种声音,不足吗?



然而,这不是什么异常的状况,那道声音仅仅是从公寓或住家附近就能够听见的日常嘈杂,因此两人才会听见相同内容,不过其他住户就没特别留意。换句话说,久保小姐和屋嶋太太不约而同住偶然时刻听见那道声音,出现类似联想。



久保小姐会日睹「像足腰带的东西」也是同样状况。



久保小姐的客厅很明亮,背后的和室很昏暗,加上和室拉门是打开的,光线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映出四角形的带状图案,而她猛然一回头,就把那道光当成腰带,至于细致的花纹可能是榻榻米的表面。久保小姐在片刻陷入「像腰带的东西」的错觉,但立刻意识到那其实是榻榻米,幻像就瞬间消失了。



我认为那是所谓的「虚妄」。



「虚妄」是佛教用语,它的概念相对于「真实」,代表异于真实、受到迷惑引发的现象;「虚妄见」是误把不是真的当成真的;「虚妄体相」则是被烦恼或先入为主的成见蒙蔽,把本来不存在的事物误以为真的状态——也就是说,将「虚」当成「实」、「妄」当成「真」。



追根究柢,是当事者已经抱持先入为主的成见。



久保小姐和屋嶋太太本来就是读了我写的恐怖小说系列才写信给我。如同久保小姐喜欢怪谈实录,常看恐怖电影,两人搬家时,或许都想过接下来的新家可能存在「什么」;她们可能不仅想像,多少还做了心理准备。例如,久保小姐会寻找符咒,正是这种心态的佐证。



——虽然害怕,却也有所期待。



如果不是这种心态,她们应该不会读恐怖小说。



正因如此,只要是她们不熟悉的声音,就算再稀松平常不过,两人还是会敏感地听见并往怪谈路线解释,成为「看不见的某物发出的声音」。



该不会有什么吧?起了念头,就容易将没什么大不了的现象往怪谈诠释。



五感本来就只能被动接受存在的事物,而下「听起来像是……的声音」、「像是……的东西」判断的是大脑;而大脑,非常容易犯下严重的错误。



「原来如此,」久保小姐苦笑,「说的也是。」



我想,「怪谈」或许就是从这类错觉中产生。



可以在当下感到「恐怖」这种情绪,大概只有拥有阴阳眼这种才华的人才办得到,要是从各方面追求合理的说明,恐怕穷极一生也不会碰上目睹幽灵的机会——老实说,有人见我如此积极地对各种现象寻找合理的说明,便说,「若总这样想,你是绝对看不到幽灵的。」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就算我真的看见幽灵,一定也会找出各种歪理来证明自己根本没看见。